指挥家的引路人—写在韩中杰百年纪念日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21-09-08浏览次数:620


陈佐湟、卞祖善、陈燮阳、胡咏言、叶聪、王琳琳、俞峰、谭利华、李心草等今天如雷贯耳的指挥家在成长的背后有一个人对她们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印迹,这就是韩中杰先生。


既是今年的我们都知道,作曲家创作的作品是一度创作,演绎是两度创作,观众的欣赏则是三度创作,家喻户晓的李焕之创作的《春节序曲》如今是许多中外乐团逢年过节的保留曲目,然而,这一作品传播到世界则是中国交响乐的指挥元老韩中杰先生。是他在1955年带领刚组建不久的中央乐团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时响彻在波兰上空,这也是中央乐团历史上第一次出国演出。


值得一笔的是,爱乐者还一定听过,如:肖斯塔科维奇的《节日序曲》、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王西麟的《火把节之夜》等中外名曲均是韩中杰先生在中国首演的,今年是韩中杰先生百年纪念日,因为疫情许多单位推迟了纪念活动,但我还是想写一篇文章纪念这位爱乐者心中的“伟人”。



从上海走向世界


记忆犹新的是十年前,随着交响乐《生日歌》的旋律响起,“情系交响——庆贺韩中杰先生90华诞暨从艺73周年”的主题音乐会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奏响。陈佐湟、卞祖善、陈燮阳、胡咏言、叶聪、王琳琳、俞峰、谭利华、李心草9位老中青四代中国指挥界的代表人物,轮流执棒中国国家交响乐团。

当晚,在李心草的搀扶下和观众持续不断的掌声中,身穿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韩中杰缓缓走向指挥台。来到舞台中央,韩中杰先是两次鞠躬向观众致意。随后走上指挥台,但并没有立刻坐上已经摆放好的椅子,而是手扶指挥台的栏杆向观众又是深深的三鞠躬。90高龄的韩中杰以坐姿开始了他心爱的《春节序曲》,5分钟的时间很短暂,却让所有人倍感珍惜,曲终致谢时他也是利索地起立、转身,精神矍铄。

左一韩中杰,黄贻均,秦鹏章,李德伦在韩中杰家小聚合影


韩中杰是从上海走出去的指挥家,他在中国交响乐界绝对是泰斗级的人物,他的98年的音乐人生是陪伴着中国交响乐一步步从无到有。新中国成立不久,在中国第一次组织艺术团派向海外交流演出时,他是演奏家之一;当中国第一支交响乐队登上国际舞台时,他担任指挥;从最初的“中央歌舞团管弦乐队”,到独立的“中央乐团”,再到后来的“中国交响乐团”,他都参与了组建工作,更是常任指挥;他见证了中国交响乐的发展与辉煌。


上海交通大学的吴一波老师回忆他在乐队排练时韩老“指挥我们的时候喜欢做吹长笛的口型”,其实韩先生最早是学长笛开始的。


1920年,韩中杰生于上海的一个普通家庭,在工部局办的华童中学念书时受到了音乐的熏陶,一发不可收,1937年报考了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入学后学习长笛专业,很快成了班里的佼佼者。


1940年,日军占领了上海,怀有一腔爱国热情的他先是去战时医院做了一段时间的志愿者,后相约马思琚(音乐家马思聪的妹妹)等几个要好的同学携新婚不久的妻子前去重庆国立音乐院做教员,目睹许多先进的爱国的知识分子艺术家来学校,他也成为了一位爱国青年。1946年回到上海后开始担任上海交响乐团首席长笛。

左一韩老夫人,温可铮,刘诗昆,韩老,小泽征尔,吳祖强,黄飞立


新中国成立不久,从全国各地抽调杰出的艺术人才到北京一同肩负起建立新中国第一个交响乐团的重任,当时担任上海交响乐团首席长笛兼乐团副主任的韩中杰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乐队没有正式的指挥,韩中杰在上海时,曾跟着一位犹太人学习过指挥与作曲,于是有点“功底”的他就暂时担任起了乐队指挥。没多久,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次正规的交响音乐会《纪念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逝世50周年音乐会》韩中杰便指挥了组曲中的序曲部分。据资料显示,音乐会在天桥剧场举行的那天,走廊里、门口外挤满了观众,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


接着,1955年,韩中杰率乐队赴波兰参加华沙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新中国成立后,交响乐队代表中国登上国际音乐舞台,这是头一次。

这是前国务院副总理政治局常委李岚清题写,绘画给韩老的


1978年,他指挥的中央乐团交响音乐会通过卫星向法、英等国立体声实况转播,这在当今亦属罕见。他曾与国内各主要乐团合作演出,均获得听众及乐团演奏员的高度赞扬,又曾访问过美国、奥地利、西班牙及朝鲜等国,受到热烈欢迎。


提携后辈为“己任”


记得韩中杰92岁高龄的时我去拜访他,神情依然矍铄,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清晰明白,而且,还像年轻人一样喜欢看足球、玩电脑、听最新的音乐碟。


提携年轻人一直是韩老的“头等”要事,如今早已名声显赫的指挥家邵恩能走上指挥道路,就有赖于韩中杰的慧眼识英。1978年,还在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读书的邵恩想转学指挥,却因“长得不好看、不适合登台”被指挥系拒收。而韩老则看好邵恩有双灵敏的耳朵,于是说了一句:“收下吧!如果你们肯收下他,我自己来教。”

这是韩老九十大寿音乐会在国家大剧院贵宾厅与来参加音乐会的领导合影。左一孙家正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文联主席。前文化部长。左二,华建敏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红十字会会长。左三韩中杰。左四韩啟德,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欧美同学会会长。


“当时中央乐团在和平里,音乐学院在北京城的西南边,一上课韩老师就跑个大对角过来。当时他名气非常大,德高望重,每次却都自己坐着公交车来。”至今邵恩每每说起这段经历都十分感念。


指挥家李心草回忆说“我上学的时候,凡是中央乐团首演年轻作曲家的曲目,韩老担任指挥的场次是我看到的最多的”,甚至在韩老六七十岁后依旧愿意执棒演奏新作品。说实话,对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指挥新作品是一件极耗体力、伤脑力的事情,尤其是现代作品,非常复杂,更谈不上成熟,韩老愿意花大气力去排、去演,我们这些年轻人从心里敬佩。


李心草还说,“我上大学时,第一个比较大的勤工俭学的活儿是韩先生给我找的。其实他不认识我,是韩先生帮助西班牙一家歌剧院新创作的芭蕾舞剧的管弦乐总谱缩编成钢琴谱(中国人工费要比欧洲低嘛)我的老师向韩先生推荐了我。后来“活”多了我就开始耍小聪明,因为是以页数结算的,给的又是美元,我就把音符逐渐扩大,把所有需要简化的都不简化了去充页数,结果被韩先生训了一顿:‘干活儿不能这么干!’”

音乐会后,前排左二时乐蒙,吕骥,韩中杰,王蒙


“跟韩先生接触最多时是1996年中央乐团改组国交期间,”李心草说,“韩先生是评委,我是最小的评委,还有陈佐煌老师,我们在国交附近的一个酒店,一关就是几个月,天天在一起,可以零距离接触韩先生。平时韩先生给人的印象比较严肃甚至刻板,但那一次发现韩先生有幽默和让人特别亲近的那一面。”李心草还透露,“一次,韩先生流利的英语深深地刺激了我。因为还有很多外国评委,韩先生平时说话总是慢慢的,反倒是他的英语说得又流利,语速又快,而且他说了很多我都听不懂,我暗下决心,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英语说得还这么好,我就完全没有理由说不好英语了。”


邵恩回忆说,“指挥是音乐表演艺术中唯一一个不发声的专业。指挥的成功,要依赖于别的音乐家发挥自己的才能。”转系学习指挥的第一天,韩中杰言辞郑重地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要低调”,是韩中杰给邵恩上的第一课。


“指挥是一个容易出名的专业,但你要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是要调动别人的积极性,是为了让别人能够更好演奏的‘服务人员。”邵恩转述着韩中杰的话,“我们不能高人一等。”


谭利华回忆,“第一次跟韩老上课是1981年,我跟李德伦先生学习的时候,他说我太粗,要我‘找韩先生上课。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做案头准备工作’。我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李先生最大的一句名言就是,‘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韩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他记得一件事告诉我,当年,匈牙利有一项指挥大赛在北京进行选拔赛。一名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和韩老的学生邵恩,分别以第一名和第二名的成绩双双入围,被推荐出国参赛。不过,最终大赛组委会将惟一的名额给了邵恩。


“当时邵恩已经有过一些社会活动,而那个学生还从未走出校园,对方可能是因为这一点而更看好邵恩。那一次,上音方面可是大为光火,认为我在北京走关系,但其实我真没这样,比赛时我给那个学生打的分,可比邵恩还要高的。”虽已时过境迁,不过听得出韩老仍为此事感到些许遗憾。


“有作品就拿来!”


除了发掘年青一代指挥家,韩中杰也在培养中国作曲家上倾注了大量心血,尤其改革开放之初,一批年轻作曲家的作品很难得到演出机会,韩先生却对他们直率的说:“有作品就拿来!”


此话如同战场上的鼓舞士气,大大激励了一批年轻人,马思聪、杜鸣心、吴祖强、盛礼洪、王西麟、谭盾、瞿小松、叶小刚、郭文景、周龙等,这些现在已声名赫赫的作曲家,年轻时的不少新作品都由韩老指挥首演,并录制了唱片。


“对中国作品的推动,韩先生做的是最多的、最实在的,这点上后人是应该向他学习的。”谭利华感慨,“当年,推动中国作品是非常艰难的。当年中国乐团的概念就是世界经典要好好演,中国作品怎么都能糊弄过去。但韩先生不这样看,他绝对不妥协。其实,很多的中国作品不是水平不够,而是在第一次试奏时就没有达到作品应该有的效果和水准。但是,很多中国作品在韩先生手里第一次演奏时就已经非常像模像样的了。


这一点体会最深的就应该是王西麟了,当年他的《云南音诗》是李德伦先生推荐给韩先生,由韩先生首演的,这首作品在第一届全国交响乐作品比赛上获得一等奖。从此,这首作品就立住了,第四乐章《火把节》至今是经常上演的曲目,非常受欢迎。


“当然,我现在一直在挖掘中国新作品,是继承和发扬像韩先生这样的前辈所说所做,经典作品,也是演了无数次才慢慢被挖掘出来的。”李心草清楚记得韩中杰的这句话。


他说“如今的青年指挥应去二三线城市,甚至更偏远的地方听一听、看一看祖国的艺术,不要一上来就把目光集中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集中在几个大团上,这样才能对他们以后艺术上的进步更有帮助。”“因为他们成功了,才是我们最大的成功。”


听闻现在有些老师带学生其实只是挂个名,一年上不了几堂课,一丝惊讶滑过韩老的脸庞。“是嘛?”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坐在一旁的韩老的女儿快言快语:“我爸可不是这样,教学生可认真了,缺了几分钟的课都得补上,即使有时是学生自己有事也不行,下次来一定得补上!他还给他们布置作业,下次来要检查作业的。有一次年轻指挥家王琳琳对我开玩笑说,你家老爷子(韩老)真严格,一分钟都不放过我们!”

韩中杰(右)与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梅钮因


听着女儿讲述,韩老一直在一旁微笑。“我经常跟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是,你们将来不超过我的话,是你们的失败,也是我的失败。”


“我家老爷子绝对公正。人家当个评委,门槛都被踏破了,我家连个电话都不响,都知道找我家老爷子走后门根本没用!”女儿笑说。


他接着女儿的话说下去,“我做评委,没收过人家一份礼。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就算给我送礼,不好的话我也会打低分。有时候,有人打招呼要我照顾一下谁谁,我听过就过了,不会影响我最后的打分。”韩老不紧不慢、字字铿锵。


如今,一代指挥大家离去,留下来的不仅是灌录的数不清的音像制品。更留下的是做人,做艺和做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