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音乐发展的现状、问题与对策暨纪念“兴城会议”30周年高峰论坛---嘉宾对谈(一)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7-10-12浏览次数:3104

中国音乐发展的现状、问题与对策暨纪念兴城会议”30周年高峰论坛

嘉宾对谈(一)

 

 :汪涌豪(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会长),罗怀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欧建平(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所长),石川(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万木春(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居其宏(南京艺术学院教授),阎惠昌(香港中乐团的艺术总监)。

 

主持人及文稿整理:杨燕迪(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副院长,上海音乐家协会副主席,西方音乐史学会会长,中国音乐评论学会副会长等)

 

时间和地点20161126日(上午),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学术报告厅。

 

 

杨燕迪:各位老师、同学,现在开始今天高峰论坛的第一场对谈。我们采取跨界的形式,特别邀请了来自文学、戏剧、舞蹈、电影、美术界的代表,畅谈中国文艺创作的现状及问题。思考中国音乐的创作和发展,非常有必要借鉴、参照相关姊妹艺术的发展和现状。我们先请各位专家交流一下各自领域的情况,然后我们进入研讨和对谈。下面我们首先请文学界的代表,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会长汪涌豪老师介绍一下文学界的创作情况。

 

汪涌豪:能够参加这个盛会,感觉很有意义、很荣幸。简短说一下文学方面的状况。今天中国小说的产出量是世界第一了,每年超过1500部,成就确实蛮高的。但是我们对文学普遍不够满意,因为当前作家们的写作视角普遍下移,文学引领大众的、启发大众的责任越来越淡化,而文学只是跟随大众,跟随时代,今天许多的文学没有反映大时代、大背景的雄心。

讲到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我们老说文学是产生于生活的,音乐是产生于生活的,戏剧也是,说了等于没说。有人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我们必须符合市场和资本的逻辑,所以文学应该落实,应该贴着市场经济走。文学变成了名利场,对市场迎合太多,反抗太少,不仅迎合市场,还迎合读者——于是产生了轻文学,更产生了很多肤浅打动人心的、博取眼泪的所谓文学,比如说穿越文学、玄幻小说,纯粹是一种意淫,是虚妄。许多小说写女人像宠物,写男人像动物,或者写女人像男人,男人不是人。文学不反映内心,经常去反映内分泌;文学不再说我爱你,而整天说我要你——一字之差差得远了!文学要说我爱你,我们读书的年代说一句我爱你,调动浑身的气血,很激动、很羞涩、很不好意思。而今天,我有些看不懂这个时代,也看不懂这个时代的文学。

我在想文学和生活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这样一个高大上的场合我有一个呼吁,文学家应该超拔出来,站在生活之外甚至生活之上批判生活。我们拼命地切入到这个生活当中去,我们对生活的一切都非常熟知,但是我们真的了解生活吗?生存和生活是不一样的。生存就是动物性的生存,每天吃喝拉撒叫生存。而生活是创造意义的生存。文学应该是反映后者,不应该反映前者。文学家应该从生活中超拔出来,站在生活之上审视生活、批判生活。

当然还有一种倾向,就是有些小说家其实在回避生活,他把才华放在文本实验上,放在语言实验上,这样做是辜负时代,是浪费才华——他以解构为解放,讲究零度叙事。这样的作品使得许多读者根本进不去,看不懂,绝对的高逼格,全程高冷,没有表情,反正先吓住你再说。而这不是文学应该存在的方式。

我想纠正长期以来的一个错误,千万不要再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不是这样的。文学是人的特殊的生存方式,必须在这个角度上界定文学才是准的,也必须在这个意义上要求作家体现文学才是准的。我们老是说文学的本质是人,因为文学要反映人的生活。但是我们切莫忘记了,人的本质也可以是文学,人有的时候需要文学界定自己。文学绝不是精神的奢侈品,它不仅仅是反映生活的,文学是反映内在心相的,就是生活也是通过内在心相的过滤才体现出来的生活。

文学是非常精致的东西,比水晶还要精致,它本来其实和市场没什么关系,如果它有市场效应,也是不经意中。在中国今天这样变动的伟大的时代,我们需要伟大的作品,包括伟大的文学作品、伟大的戏剧、音乐,我们其实是愧对这个时代的。包括我本人也是——我如果对文学有批评,这个批评也包括对我自己的批评。谢谢大家。

 

杨燕迪:非常精彩!汪老师用非常犀利的眼光对文学界进行了严厉的反思和批评,我相信他所谈的这些问题,对大家一定都有启发。下面有请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罗怀臻老师谈谈戏剧界的情况,大家欢迎。

 

罗怀臻:大家都看到,戏剧界一方面五花八门,一片繁荣;另一方面,戏剧在日渐远离我们的日常生活。比如在座学生的父辈,或者爷爷、奶奶辈,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戏迷,都是票友,他们都热爱着某一个剧种。可是到了我们年轻一代,戏剧日渐远离了我们,这就是现在当下中国戏剧真实的处境。

戏剧本来和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而现在我们一年甚至我们数年都不会看一出戏剧,不会自己买票走进剧场。如果只有搞文学的人才关注文学,只有搞戏剧的人才关注着戏剧,或者说只有搞音乐美术的人才关注着自己的专业,这个专业就已经出现危机了!只有内行在关注的艺术门类,它就已经衰落了!一个艺术门类兴盛的标志是大量的外行在追捧它。但是现在,我们的传统艺术缺乏对外行的吸引力,问题在哪里?

我是从事了30年戏剧创作的人,我们每天研究如何振兴它、发展它,政府也提倡,经常免费送到大学去给师生看,但其实都是和当代人没有关系,和我们的心灵没有关系。像汪教授说,他感兴趣的文学是揭示心灵的。而我们当下的戏剧正逐渐流于一种表演的外表了,所以我说我们的戏剧是有问题的,我们必须思考如何让当下人感兴趣,让当下人觉得这个舞台是他生活的延伸,甚至是他生活中思索的问题在舞台上寻找到了回应。

社会总是要向前进化的,现代化不是要取消民族化、地域化的文化传统,其实是在一个共通的、更广阔的平台上让你去展示。所以我想艺术家,在任何时候都要有定力,我们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如果你这几十年一直在跟风,去赶时髦,有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赶时髦。

随着现代化的进程,随着方言的逐渐消失,随着文化的逐渐趋同化,我们戏剧界感到了强烈的责任,就是保护我们的文化基因。我们戏剧现在最艰难的、最神圣的一件事情就是对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保存。但这种保存不是简单地回到过去,要经过现代人的价值取向,审美趣味的洗礼,要把地域文化和传统文化变成当代文化。我一个班的同学有内蒙来的、西藏来的、江苏来的、江西来的,因为大家带着各自的背景,这个班才有意思。如果这个班的女孩都到韩国整过容了,男孩儿都是健身训练过了,那就不好玩了。任何一次大规模的自觉创新,都伴随着对传统的回归,无论是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还是中国的古文运动,真正的创新都是伴随着回归的。这种回归是自觉的回归,不是保守拒绝发展的回归。最后我想说,让我们包括戏剧在内的任何一个门类,自身在什么时代,就为这个时代留下声音、留下表情、留下情感和思想的记忆,谢谢。

 

杨燕迪:感谢罗先生,他对戏剧界目前跟风的状况提出批评,也谈到非常重要的命题,即在当下的时代,戏剧界回归本土、回归乡村这样的一个命题。下面我们有请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的欧建平所长谈谈舞蹈界的创作和现状。

 

欧建平:大家好!我主要谈谈舞蹈的创作方面。当代中国舞剧的创作非常繁荣,据不完全统计,1949年以来中国舞剧创作约500部,而其中近30多年来有约400部,可以说这是世界之最!我们国家的投入近来越来越多,尤其是国家艺术基金近3年来不断加大投入,我每年都是评委,看着花花的银子往外出。但后来发现有问题,出来的东西事与愿违,而且造成奢靡之风甚嚣尘上。

上个月我们在西安,看了很多台舞剧。我觉得就像现在很多小地方小煤矿乱挖乱采一样,把资源和市场搞得混乱不堪。舞剧乃舞蹈的最高形式。但人才有限,所有的团都在搞舞剧,就产生了问题。国外堪称大师的舞蹈编导有的真是十年磨一器,甚至更长的时间。可是在今天中国这样一个状态下,没人找你说明你没本事,争先恐后请你说明你当红,都不愿意错过机会。所以真正有人生感悟的东西,真正电击了你的心灵的感觉,很少出现,因为太匆忙了!

第二,编剧上大家都要追求宏大叙事。这也没错,我觉得关键是度的问题,个人小我一定要和国家大我结合起来。但在大量的行活重压之下,根本静不下心打磨出合情合理感人至深的细节。很多宏大叙事的内容,千篇一律,没有新的突破。大同小异的东西,缺乏合情合理感人至深的细节。

第三,编舞两张皮现象特别多。文本写得天花乱坠,特别漂亮。但舞蹈恰恰是不能用文字表现的,这中间有千差万别。编导有时候不太顾及舞蹈最本质的属性,即是长于抒情,拙于叙事,舞蹈无法进行细节性的叙事。

第四,是奢靡成风的问题。表现在舞剧的包装上,脱离整个剧情的需求,脱离人物的身份,钱都花在舞美、布景、服装上,穿金戴银,舞蹈界经常批评叫舞不够景来凑

最后是对策,我觉得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政府行为是具有导向性的,政府可以制定政策,表演团体必须横下心来痛改急功近利的心态,阻断舞剧创作的行活链。

说到讲中国故事,毫无疑问这没有错,但是也不要太简单。俄罗斯三大舞剧谁都知道,是俄罗斯文化最响亮、最灿烂的名片,可是三部舞剧没有一部是俄罗斯的故事,《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一头一尾是德国人的故事,《睡美人》是法国人的故事。所以我觉得讲中国故事是好事,但是别把自己局限在民族的、本地的东西,创作是没有设限的东西。我们要创造大环境,让真正有天分的人沉下心创造出对得起我们时代的作品。未完待续